仲夏夜里，观看由赵淼导演、张静初领衔主演，改编自日本著名作家山田宗树同名小说的明星版舞台剧《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3小时40分钟时间里，座无虚席的浙江杭州剧院内鸦雀无声，双层布局的立体舞台营造出多变的时空效果，现实和过去穿插的倒叙模式似有魔力般紧紧擒住了观众的情绪，直到最后，置身黄泉路上的松子，抬头间看到天国里的爸爸妈妈妹妹在向她招手，盼她回家，她满心欢喜地迈开轻快的步伐踏上天梯，向魂萦梦牵的亲人们奔去……
一种无法言喻的疼痛感主宰下，笔者强忍眼底的泪珠滚滚而落。那一刻，“爱自己，才能更好地爱别人”回荡耳畔，这也是该剧给予笔者最大的观剧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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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响深重的生无家
心理学家分析，家庭环境对人的影响非常大，是根深蒂固的。这表现为：首先，家庭环境是孩子从小就开始接受的。人从出生开始就在各自不同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由此形成了不同性格。家庭环境可以说是给孩子上的第一堂课，也是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堂课。其次，家庭环境决定了孩子的性格。我们在生活中可以发现：家庭环境恶劣的人，从小就会形成一种别扭的性格，那种孤僻和冷漠都是原生家庭带来的。第三，环境塑造人的功能不能小看。在什么样的家庭环境中就会走出怎样的人，这种改变可能让人不想接受但又不得不接受，是潜移默化的。
那么，家庭环境对松子来说影响尤为深重。松子的妹妹身患重病，得到了家人特别是父亲全心全力的照顾，松子再想得到儿时记忆中一心一意陪她放风筝的父亲的关注是不可能了，但她非常不甘心。她也有自己的骄傲：毕业了，即将踏上为人师表之路，令她情绪激荡；被男孩子追求，送花献殷勤，使她自信心倍增。但妹妹花粉过敏，父亲迁怒于她，且逼迫她将少女时代收到的第一束花扔了；父亲还不满于她向妹妹描述自己的学习生活，认为那是炫耀，担心刺激到不能像正常孩子一样出门上学的小女儿……这些日积月累的生活琐事摩擦激起童年缺爱的松子强烈的反叛意识，虽然妹妹一直很崇拜、信任、依赖她这个姐姐，但她还是将这一切归咎于妹妹，心底里憎恨这个“抢走了父亲”的妹妹，甚至失去理智想掐死她。西方人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个魔鬼”，意思是说，人具有与生俱来的恶的本性，只是这恶的本性会受到道德的约束。这话无疑与松子的行为贴合。
纵观全剧，对松子来说，家是一切的起点也是终点，家是一切悲剧的起点也是她人生幻灭时渴望回去的终点。可她的行动总是滞后于命运魔杖的厄运之指。第一步，一直渴望取悦的父亲去世了，她只看到了日记本里对她倾诉的一份沉甸甸的父爱；第二步，一直无条件地爱着自己的妹妹也去世了，死前还牵挂着她这个姐姐。生命中两个最值得珍视的人，偏偏，人生没有给她和父亲解开心结、与妹妹和睦相处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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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两步，对应着她的两次回家。第一次回家，是她在酒吧里出卖肉体手头阔绰了，遂去归还与八女川同居经济拮据时向哥哥借的钱，但初次见面的嫂子对她言语冷淡、颇为不喜，只有单纯善良的妹妹欣喜不已，但看到妹妹天使般的笑脸，无颜面对的松子终落荒而逃。第二次是龙洋一再度入狱，身心俱伤的松子再次回家，见到了纯真、美好的小侄子而心生欢喜——虽历经沧桑的她，依旧渴望家的温暖与亲情——但哥哥看到她后大发雷霆，告诉她妹妹死了，且再次声明跟她断绝关系。
爱与接纳都无可能！于是，只身漂泊的松子寻找到了一条最像故乡的小河，并选择住在那附近，邻居们也不时看到松子长久地注视着这条小河。也许内心里，松子这样做，似乎感觉自己叶落归根了。这却是绝望至极的选择——她已无家可归。
过犹不及的爱无果
《论语·先进》中说：“过犹不及。”西汉思想家贾谊在《新书·容经》中也说：“故过犹不及，有余犹不足也。”这里的意思均指事情做得过分了，就像做得不够一样，都是不好的。松子可悲、可叹、可怜、可气的一生，就是“过犹不及”的牺牲品，这从她身上发生的五段感情生活可见一斑。
第一段，爱上八女川——一个有才华但抑郁潦倒的青年作家。她跟着他吃苦受罪却不离不弃，生计无着时还放下尊严去向哥哥借钱；为了给他创造安心写作的环境，无计可施的她不惜出卖自己去酒吧做陪酒女郎。可是，他靠她养活又打她、羞辱她，来平衡自己的阴暗心理。但即便被家暴得鼻青脸肿、痛苦不堪，松子依旧卑贱地守护着他。最后，精神失控的八女川在她眼前卧轨自尽。这两个残缺灵魂，似乎都在对方的痛苦中，明晰了自己的痛苦，但他们注定无法互相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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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段，与羡慕八女川才华的业余作家冈也的感情生活。冈也也曾怀揣作家梦，但才气不足，于是放弃追梦，选择报酬丰厚的工作。八女川自杀后，他对沉浸在悲痛中的松子嘘寒问暖，令她甘愿做他的情妇。但得到松子情爱的冈也马上又抛弃了她，还残忍地告诉松子跟她在一起的原因，是嫉恨八女川比自己有才华，带着报复心理睡了他的女人。一瞬间，又把缺爱的松子打入地狱。
第三段，来酒吧猎艳的小白脸。他看中了松子的钱，以帮她理财为借口趁虚而入。这时候的松子心无所依，对方怎么样，无所谓；对自己好不好，也无所谓——只要身边有个人就好。可他竟用松子的钱去取悦别的女人，还想用毒品来控制松子的身心。所有的愤怒终于找到了宣泄的突破口，爆发的怒火不仅仅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渣，更是从小到大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不公，隐忍着的种种委屈。抗争中，松子失手杀死了他，然后收拾行囊去了传说中作家的“前世”自杀的那片静谧小河，想在那里结束自己的生命，但她又还抱有某种朦胧而渺茫的希望。
第四段，在河边偶遇的普通男人。他是理发师，开了爿小店，是个适合居家过日子的老实人。因着他一句：“我们今后永远在一起。”使她重燃对生活的热情，甚至想结婚过夫唱妇随的日子。但是，天网恢恢，她杀人事件败露，被判刑8年。在监狱里，她没有丧失信心且努力工作，想早日出狱与理发师共度余生。但他一直没有出现，直到出狱时松子才得知理发师早已另择佳偶结婚生子。
第五段，与曾经的学生龙洋一。从学生时代起，龙洋一就对松子老师怀有不一般的情愫。长大成人后做了黑社会小弟的他，对松子依旧情难忘，他像是一个“真爱”她的人，不断在她耳边承诺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她。缘于这句承诺，她再次付出了整个生命，且不再工作，只呆在出租屋里等着他爱情的施舍。但龙洋一终因触犯法律入狱，为了实现两人一起开餐馆、开理发店的美好约定，松子就在他服刑地附近安了家。但出狱后的龙洋一第一拳就挥到了苦等他的松子脸上，后又为替松子报仇杀死了猥琐过她的校长而再度入狱。这件事，终于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人到中年的松子走到了绝望的边缘——她酗酒、颓废，彻底放逐了自我。
五段情，五段不归路。且一次比一次不堪！从中也可以看出：松子之所以一次又一次被生活打击、一次又一次被男人欺骗和抛弃，除了生活（编剧）强加于她外，更重要的是，她一次又一次将命运的主动权交到一个又一个不靠谱的男人手里，倾尽全力去爱人，那么卑微地活着，最后却贱如草芥般毁灭——人不自救，孰能救之？！
动荡人生的死非命
松子的悲剧命运是注定的，这是因为她缺爱的童年经历造成的性格缺陷。表面上看，长大了的松子即将成为一名受学生爱戴的美丽中学老师，未来的幸福似乎就在眼前。但因为一次学生偷钱事件处理不当被冤枉，成为她的人生污点而被赶出学校；回家后不仅得不到亲人庇护，反而是被大骂一顿，令松子一怒之下离家出走。从此，也拉开了她动荡人生的帷幕。
心理学里有一个观点叫做：“性格决定命运。”看到舞台上的松子因替学生龙洋一顶罪而被大家误解，之后还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一些低级错误时，观众会觉得她过于“单纯幼稚”，甚至觉得她的某些行为不可理喻，像是编剧的施虐。事实上，是那些小时候被家长忽视、不懂得自爱的孩子，特别容易做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傻事”：在整个事件发生过程中，松子没有想过要树立自己的尊严，所有言行举止都是在维护别人、伤害自己。性格的“因”早已种下，结出的是一朵奇葩花！是单纯得让人心疼，还是愚蠢得令人痛心？答案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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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将戏剧分为悲剧、喜剧、正剧。悲剧又分命运悲剧、性格悲剧和社会悲剧。“命运悲剧”字面上的意思是指生命中发生了令人悲哀的事。命指生命，运即经验历程。悲剧是以剧中主人公与现实之间不可调和的冲突及其悲惨的结局，构成基本内容的作品。悲剧以悲惨的结局，来揭示生活中的罪恶，用鲁迅的话说，悲剧即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从而激起观众的悲愤及崇敬，达到提高思想情操的目的。“性格悲剧”特指莎士比亚创作的一种悲剧，结局一般为彻底毁灭。那么，对松子而言，更多的是性格的悲剧。
命运悲剧不可抗，性格悲剧更可悲。可以说，松子的悲剧和遭遇，很多时候是自己造成的，但她却根本意识不到。等到龙洋一第二次入狱，精神被彻底击垮的松子也老了，年老色衰且体弱多病后，她不再工作、很少出门，也不爱整洁、不与人接触、不顾及自己的健康，慢慢变成一个又脏又肥又丑的怪婆婆。可即便如此，她仍有追求——追星，这是所有自我放弃中仅存的一点点不抱希望的希望。但也正源于此，成为她结束命运的导火线——被几个在球场混日子的未成年人，玩笑般地打死。
她落魄凄惨的结局与狱友惠子为母则刚的自我价值实现是强烈的反差，这也说明精神意志对一个人的促进作用很强大。在剧中，两次出现了狱中的“四人姐妹花”出狱后短暂的团聚场景，此时，拯救与被拯救者的身份已互换，不变的是豪放粗糙的甩布动作，既显出她们超越一般友情之上的惺惺相惜，也能在时过境迁中随台词的稍作变化而引发观众情感的共鸣，特别是健身妹离去时都喊出“常组局”，令人顿时生发出生命无常的唏嘘之感。
16位演员演绎出的100多位角色，在剧情的推进中不遗余力地投入，构成了一个宏大的叙事群体，进行着深刻的舞台直观、冷峻的陈述。而作为众星捧月的中心，松子勇敢、坚韧、善良、热情、朴实……这个纯粹美好的灵魂，值得被每一个人理解、尊重、爱与呵护。
“一定不能放弃希望”“松子，你一定要幸福啊”——不仅是对命运多舛的松子，也是献给每一位走进剧场的观众的至理名言——幸福掌握在每个人自己的手中。
（图片由杭州剧院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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